晚间曹墨来接瑶姬回府,照旧是一如往常。
冬日天冷,瑶姬早已不教他骑马,而是与自己一道坐车。
车厢里暖融融的,曹墨从屉子里拿出温好的手炉递给她:“京里越来越乱了,不是我不让你出门,这段时日还是小心些为好。”
瑶姬自然知道他是好意,点了点头:“莫不是京里已有了流民?”
一打仗,百姓就要流离失所,京畿就在甘州以南,失去土地的流民们便纷纷南下,朝淮京涌来。
见曹墨颔首,瑶姬叹了口气:“过几日在城东施粥罢,还有冬衣,让庄子上多赶制些,也能分发给百姓。”
“你放心,我已吩咐曹福去准备了,”男人抚了抚她的发顶,“此事也不能是我们一家出头,京里的几家大米商已与我商定,米价不会继续上涨,待南来的漕船抵京,想必还能再往下跌一跌。”
瑶姬知道他说得轻松,这之中想必费了许多功夫方才能把那几家想大发横财的米商拿下,毕竟能在京里与曹家分一杯羹的,哪个是省油的灯?
他又特特从江南急调米粮进京,既不能牟利,反而还要贴钱。
想到曹家各处铺子里那些收容的老兵,即便这个男人已经抛却过往,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、心怀苍生的少年英杰,但他的身体里,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丢失的。
她的手轻轻抚上来,落在了曹墨的手背上。少女仰起小脸,似乎有些犹豫,但还是轻声道:“你……会去吗?”
重新回到边疆,回到那个属于他的铁和血的世界。人人都说,卫家的男人,生于战场,也死于战场。
男人微微笑了起来,他凝视着她,黯沉的黑瞳中仿佛有光:“去哪儿?你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”
隆运七年,南下进犯的鞑子终于被赶出了燕阳关。
其时已是暮夏,大军凯旋而归的那一天,淮京城里万人空巷、满城轰动。
此时的曹府上上下下却没人有心思去看热闹,只因一向身体康健的太太竟然倒了。
满府里谁不知道太太是老爷的眼珠子,正房的下人们又急又慌,只看到匆匆赶回来的老爷一阵风似的闯进房中,半晌之后送了看诊的太医出来,却是满脸喜色。
“老爷……”
天青小心翼翼地凑过去,话没说完就被曹墨打断,只见他双眼发亮,似乎想表现得镇定一点,却怎么也压不下上扬的嘴角:“你太太有喜了。”
太太有喜了!
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曹府上下,当天晚上,曹墨就给家里每个人涨了一个月的月钱,早就准备好的稳婆和奶娘迅速被送进府中,瑶姬哭笑不得:“李太医说我这胎才三个月!”
“有备无患,”某人答得理直气壮,“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,不听话,当心我打你的屁股。”
瑶姬:“……”最该老实的不应该是你吗曹老爷……
吐槽归吐槽,瑶姬也没逞强。
她感觉自己有孕后似乎身体确实不如从前,总是时不时头晕,有时候还会觉得心口痛。
请了好几个太医来看,却又诊不出个所以然,只说她是气血不畅、心气郁结,好生调养就是。
这种万金油一般的话,说了也是白说,一来二去的,瑶姬不想让曹墨担心,纵是有些许不舒服,也就忍着不说了。
何夫人知道后,因她老人家向来笃信神佛,来曹府看望瑶姬的时候便道:“会不会是撞克了?”
瑶姬生怕她要请几个跳大神的来家里,忙道:“怎会……若是娘不放心,去云安寺请法师们看一看,如何?”
何夫人一拍掌:“这法子好,明日我就陪你去云安寺。”
次日恰是天朗气清,瑶姬想自从她怀孕后幼菡也总是闷在家里,便也带了小姑娘一道出门。
那云安寺里照旧是香火旺盛,来来往往的既有达官贵族,也有黎庶百姓。
若要进寺只有一条大路,曹府的马车走到半途,却在寺门遥遥在望时堵在了路上。
几个男仆到前边去打听后跑回来:“回太太、老夫人,前边有两家马车撞在了一处,正在理论呢,乱的很。除了咱们家,还有林郎中家,苏将军家,都被堵住了。”
“苏将军……”瑶姬心头一动,难道是那个苏家?这可真是巧了,只是苏温成战死,苏家应该正在守孝才是,怎么苏家的车驾在这里。
何夫人约莫是看出了她的疑惑:“恐怕是苏夫人去云安寺听经,她原就信这个,苏将军一过世,心里不是更空落落的了?”说到此处便感慨,“苏家也是流年不利,去年小苏将军凯旋回来,苏夫人还忙着给他相看,现在要守孝,李翰林家千金和他的婚事也只能告吹。”
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闲话,也不知还要在路上堵多久,瑶姬觉得心口闷,便要下车透透气。
香卉拿幂篱给她戴上,扶着她下了马车,幼菡也跟了下来。
此时的日头不算烈,山间清幽,还有阵阵凉风拂来,她站在路边,只见那一望无际的都是绿茵,间或夹杂着点点或黄或白的野花,别有一番意趣。
“太太,那是什么?”幼菡指着不远处几株高高低低的树木,微细的梢头上挤满了一丛丛一簇簇的艳丽花朵,色泽由浅至深,远远望去仿佛烟霞一般朦胧动人。
“那是紫薇,”她微微笑道,“前儿你不是还读过诗?晓迎秋露一枝新,不占园中最上春,桃李无言又何在,向风偏笑艳阳人。”
少女温柔的声音徐徐回荡,话音方落,又是一阵凉风拂动她头上的幂篱,将那一直被轻纱遮掩其后的面容露了出来。
她忙拿手按住,又去看幼菡:“当心。”
原来风太大,把幼菡头上的幂篱吹了起来,小姑娘“啊”的叫了一声,几个婆子忙去追,眼看着幂篱被卷到半空又掉下来,落在了一只修长的手中。